bwin体育垂直延伸的银河铺展在画面正中,亿万颗繁星组成的光带将整个暗夜描绘得壮阔而浪漫。仅占全图不到八分之一的正下方地面,一半是荒坡,另一半则是绿地,两个身穿学士服的背影站在两片地块交界处,共同提着一盏油灯,面对夜空。
《星空下的毕业照》的拍摄者应浩飞是一个“00后”,因为疫情,他错失了很多美好的大学时光,甚至校园毕业照也没拍成。
“星空那么美又无处不在,至少让它为我们的时光正名吧!”2022年毕业之际,在高中同学张钊海的邀约下,两人叫上朋友一起到寻甸县忙碌了整晚,几十张照片地拼接,用星野摄影的方式完成了这张他们心中的“完美毕业照”。
星为星空,野为地景,星野摄影作为风光摄影的一个分支,主要以暗夜星空为拍摄主体,辅助具有一定特征辨识度的地景,使用超广角到中焦进行拍摄,通过长曝光、延时、拼接、调色等方式加强星体光线,最终形成以星空为主体的图像。
星野摄影从诞生之初到数码相机普及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属于少数天文摄影发烧友相互交流的小众领域。和一般风光摄影不同,因为星空无处不在,星野摄影并不需要寻找少有人涉足的绝美“秘境”,相同纬度下,唯一影响所摄“景色”的是天气与地面光照环境。
云南地处高原,高海拔带来的高空气透度与高晴朗天数,西部地区远离城市集群的暗夜光照条件都为星野拍摄提供了绝佳的环境。近年间,包括手机在内的摄影器材普及一次次降低了星野拍摄的门槛,让以云南为地景的星野照片在各类社交媒体上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
一张张恢宏壮阔的星野照片背后,是一位位的追星旅者。他们说“星有多遥远,心就有多远”“上天总会看见你的久等,所有惊喜都来源于足够的执着和热爱”。他们在山野追逐群星,他们在城市呼吁暗夜保护,只因为“生活值得,星空值得”。
和很多星野摄影师一样,应浩飞、张钊海两人的摄影路并不长。“2019年,我在B站看到一位UP主耗时三年拍摄的星空,那个片子深深地震撼到了我,它重新燃起了我小学时候看课外书产生的对星空的向往。于是,2020年初,我购买了全画幅相机,正式开启了我的追星之路。”张钊海说。
短短3年间,两人的足迹从吉林、辽宁跨越到新疆,云南省内更几乎是走了个遍。他们的镜头下,有雨后沈阳校园的梦幻天幕、白雪覆盖的阿勒泰木屋、星罗棋布的元江那诺梯田、蘑菇状建筑物的师宗菌子山、中科院植物园的萤火之森、洱海桥洞边的“银河之眼”、告庄西双景的月全食轨迹、红河山谷一瞬即逝的火流星……
在众多拍摄地中,让张钊海印象最深的两处都是山。2020年2月底,张钊海赶往大理风车山。抵达已是深夜,帐篷还没支好就先把相机架起来,因为怕大风会把相机刮倒,他把车头对着相机,坐在主驾驶守着相机。
大半夜过去了,意识蒙眬的张钊海听到一声响,果然三脚架还是没能熬过猛烈的山风,被吹倒在地。他赶紧跑去查看,好在没有伤到镜头,再一次加固相机,他不敢再睡觉,一直拍到了天亮。
另外一次则是去年10月份的白马雪山。为了不影响拍摄,机位架好后,张钊海和朋友们都关了灯和手机屏幕,在他回车里拿东西时,一脚踩空从近两米高的地方摔了下去,还好下方是一堆矮灌木,虽然布满刺,好在衣服穿得厚,除了腿和手上的一些擦伤并无大碍。
“那个坡特别陡,要是它不帮我拦着的话,我可能就沿着山坡滚到雪山脚底下去了。”
而对应浩飞来说,颇为难忘的则是一次没能成功的拍摄。“大学假期,我和几个同样热爱摄影的同学说走就走,租着车跑了一整天去鸭绿江拍星。天气情况都提前看好了,但是到了江边,江面上全是探照灯,把山都打亮了。结果自然是没拍到啥照片,但是一起踏上旅途的这个过程非常快乐,和好友去经历感受路途上的一切,这种不带功利目的的拍摄一直让我怀念。”
受伤、摔倒、赶路……对他们来说太过稀松平常,正如应浩飞所说:“既然是热爱,一切都是值得的。”
为了拍摄星空,彼时还在读大学的两个“穷学生”所拥有的第一台相机都是索尼的a6000,只为一样——便宜。“相机是一次性投入,其实并不贵,成本更多是拍摄路上。租车费、油费,有时还有住宿费,即使平摊下来也需要我们省吃俭用一段时间了。”
相对于金钱,二人付出更多的是时间。张钊海介绍,他们通常是早上开车赶路,下午到拍摄地踩点后抓紧吃饭,然后去拍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再拍个日出。因为熬了一晚上开不动车,就睡到中午或者是下午再回来。出去一趟基本是20个小时以上,这还不包括大量必不可少的影像后期处理时间。
“我觉得如果做某件事是为了满足内心的一种需求,其实就是追梦,为了追梦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宇宙太大,我们拍摄星空像是坐井观天,但哪怕是这微不足道的拍摄,也能让我感受到和宇宙同在的兴奋了。”
他们说,选择星野摄影是对家乡这片天空的热爱,感觉有一股神秘力量的探知欲在心中暗暗涌动。他们想记录下人类与浩瀚宇宙的对话,想用天文作品传递给观者同样震撼的感受。
“星空宛如是娓娓道来、挚爱一生的老友,又似乎是个浩瀚高远、触不可及的智者。哪怕是重复来到同一个地方无数次,依然每次都开出独一无二的惊喜盲盒。我们会一直坚持下去,致力于拍出云南最美的星空。”
不同于00后“一见钟情”的纯粹热爱,90后的鲍亮和胡凯华选择星野摄影则更像是在不断思索中寻找自我。
鲍亮已经记不清在拍摄第一张星空照片前曾在网络上看过多少的别人的图片。在昆明长水机场从事安检工作的他,需要从中午的12点上班到第二天中午12点,每次站下来得有十七八个小时。机场安检通道颇为狭小,可是,在一个对时的工作中,为完成引导旅客、手持仪器上下检扫、将可疑物品二次安检等工作,他甚至需要走出两万多步。
2020年6月的某一天是他工作中再平凡不过的一天,只是这天,他忽然觉得“该出发了”。中午下班后,他在得知夜里很大概率是阴天的情况下依旧一股脑开车冲向东川,晚上10点抵达目的地后,甚至还没有自己相机的他拿着老婆的佳能5D4对着星空按下了一次快门。
“那个时候,我只在网上学习过一些零散教程,甚至不知道地景。但是,我真的很开心,甚至感觉终于在这种能一眼看到头的工作外找到了解脱。”
寻找到“灵魂归处”的鲍亮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每到休息日,开车上百公里只为一张照片成为他的常态,元谋土林、东川田野都成为了遥远却熟悉的存在。甚至在今年的春节,在和家人沟通后他便提前赶往了迪庆,只为拍摄梅里雪山下,雨崩村的壮阔星轨。
“那一天拍摄时,忽然遇到有人放烟花,‘砰’的一声在M形的山谷里久久回响。”烟花的一瞬即逝与星空的亘古不变交错在一起的心灵震颤,让鲍亮久久不能平息。
不同于服务飞机的鲍亮,胡凯华则是“长呆地下”。作为一位地铁信号系统工程师,他和同事们承担着昆明全市多条线路的地铁维运任务,很多时候一头扎进隧道时还是白天,出来已经是夜里。
胡凯华说,他属于那种不太能从工作中获得成就感的人,他需要在工作之外的创作中获取大部分的满足感。地铁工程师这份工作虽然并不轻松,但却为他提供了稳定的经济收入和生活支撑,让他有了去往更多地方的契机,让他在拍摄自己感兴趣的题材和内容时可以更加地轻松。
胡凯华的很多作品都是在生活的间隙不那么刻意完成的。在老家过春节时,大年初一晚上骑着姨妈的踏板摩托到了奶奶家背后的山脊垭口,星空、摩托、小城镇浑然一体,他在朋友圈配文“赛车手的灵魂是不会被姨妈的女式摩托限制住的。”和老婆去香格里拉旅行时,刚好遇到双子座流星雨,他一手拥抱着老婆另一手拥抱着相机。写下“所以啊,对于我来说,好运气其实不是能看到流星,而是能找到可以陪我一起看流星的人。”
对于很多追星的人来说,拍摄出壮阔的星河流转固然重要,但在追逐路上的故事同样赋予了他们无尽的热爱与坚持的动力。
2017年末,胡凯华来到香格里拉普达措国家公园,他要在蜀都湖西边的旷地上拍星。在牦牛群的边上扎好帐篷后,坐在一棵倒地的大树上吃干粮。东西吃了没几口,突然感觉后面有动静,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的东西让他的肌肉全都僵住——一只巨大的黑色藏獒。
胡凯华说,他其实见过很多次藏獒,但从没见过这么恐怖的,与普通的恶犬在有敌意时发出的咕咕低鸣不同,那只藏獒除了呼吸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想来可能是准备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攻击。
胡凯华与它对峙了一分钟,试着把手里的火腿肠掰下一块扔给它。平时,如果面前被扔了什么东西,几乎所有的狗都会下意识地闻一下,但那只藏獒连眼神都没偏一下。“它全程盯着我,那分钟我觉得完了,这次可能真的要出事了。”
又是5分钟的对峙,漫长得让他几乎丧失时间概念。在胡凯华已经做好在连一块石头都没有的空地上和它殊死一搏的准备时,藏獒忽然动了,去吃火腿肠。“人在抓到真正的救命稻草的时候,第一个念头不是得救了,而是怕‘稻草’断掉。我看它吃下之后一直不敢动,就怕它扑过来,直到过了一会儿它舔了下舌头,才决定再掰一块过去试试。”
这次他把火腿肠丢到了藏獒身后一段距离的地方,它随即转头走过去吃掉,胡凯华把另一整根火腿肠掰成了好多小段,不断往远处扔过去。趁着它捡火腿肠的时间,胡凯华从树干上下来,面对藏獒慢慢倒退,直到感觉走开了一百多米之后才转身往扎营的平台跑回去,飞速收拾帐篷装备下山。
那时景区早已关闭,没有交通车也没有值班人员,他只好在相对安全的公路边重新扎营,担惊受怕地挨过了黑夜。
胡凯华说拍摄星空的特殊性决定了往往是那些越难抵达的,拍摄条件越辛苦的地方,星空的观感越好。在这些赶路与拍摄的旅途中,难免会遇到一个个的“坑”,丰富的经验和充足的准备能减少踩坑的几率,却并不能完全避免。可是,在一个个旅途的“坑”和人生的“坑”中,要永远记得抬头仰望,一直相信有更美的星空,这正是追星的意义所在。
在摄影圈,绝大多数的人都如鲍亮与胡凯华一样是因兴趣出发,拍摄星空连副业都不算。
一方面因为星野摄影的前期投入较大,周期较长,在两三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内基本上是处于“用爱发电”的状态,无法形成经济收益上的闭环。另一方面,变现的途径较为有限,基本上是在各类摄影网站售卖图片、参加比赛等方式提升知名度,被动等待广告商家的合作。
目前,国内全职拍星的摄影师可能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主要集中于签约媒体大机构和专职带团做星空旅拍两种模式,前者比较出名的有国内最早一批星空摄影大V,后来签约央视的戴剑锋,后者则有2015年前后火起来的摄影师阿五。相比之下,一般人通过流量为产品做推广、售卖星空素材等方式缺少了稳定性,这也是国内星空摄影爱好者想要转型全职面临的困难。
经济之外,星野摄影本身也并不轻松。“露营热”让很多人乐于在社交媒体分享“野外露宿的壮举”,可这对于星空圈来说,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基本技能。星空拍摄所需要的暗光环境,基本在距离城镇50公里开外的荒野,长时曝光的要求让摄影师早已习惯了独自开车赶路、自搭帐篷、生火做饭、熬夜拍星。
除了露营装备外,他们还要额外带上正常单反相机、用于星空拍摄的天文改机、一套镜头、几个三脚架、赤道仪、滤镜、地景道具,甚至是天文望远镜……背上几十公斤的装备,在汽车无法通达的小道再走上好几公里。
此外,在本就是工作之余的周末还要考虑上天象、季节、天气等因素。查询各类云图信息预判天气,了解当地环境选择合适机位,使用星象软件提前规划拍摄角度……即使做了这么多基本功,要拍摄一张好的星空照片也不容易。
云南每年雨季和拍摄银河的季节是高度重叠的,连续好几个月错过拍摄窗口期的情况并不少见。有时,熬夜拍了一晚上,第二天一看照片全是糊的,或者后半夜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被云遮住,所有的努力再度前功尽弃。
即使一切顺利,要呈现出一张完美的星空照片也并不容易。提起星空照片,很多人都有一个误解,认为明亮的星轨、多彩的星团是拍摄本身的效果,实际上很多的星空照片在繁杂的后期处理之前都是昏暗无光的状态。
有时,为了展示图片的整理效果,将不同照片中的对象进行拼接也是常规做法bwin体育,在处理中如何兼顾审美需求和科学客观也是摄影师必须学习和思考的。“比如,在南半球和北半球拍出来的银河是刚好颠倒的,有些‘键盘’摄影师,为了追求美感而做一些不切实际的二创会严重误导观众,甚至让我们也白跑一趟。”应浩飞说。
除此之外,观众对星野摄影的误解也并不鲜见。很多人说,星座、星体等都是永恒的,先进的天文设备早已将它们的运行轨迹、样貌描绘得一清二楚,星空拍摄好像只是锦上添花。可实际上,星野摄影也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推进宇宙探索的作用,正如鲍亮所说:“宇宙吸引人的地方正在于它的浩瀚无垠和未知,总要有人去尝试才会有新的发现。”
距离地球250万光年仙女座大星系(M31)是最知名的深空天体,也是人类肉眼可以看到最远的天体之一。因为其亮度高、视直径大,几乎所有的业余天文摄影爱好者都拍摄过仙女座大星系的照片。而在今年年初,国外的一个团队就在M31星系的拍摄中发现了从未观察到的OIII结构,在天文界引起了巨大轰动。
黑格尔曾说:“一个民族有一群仰望星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在暗夜里追星的人,他们的目光,穿梭过银河系浩瀚的时空,为人类的前行寻找方向。
众所周知,环境越暗星光越亮,在天文学里有一种对于天体可见性以及光污染的分类方式,称为“波特尔暗空分类法”,它将暗空分为 9 级。1级的定义是天空完全黑暗,肉眼可以直接清晰地看见黄道、M33星云,天蝎座和人马座之间的银河亮到能在地面上投出事物的影子。9级则是市中心的星空,整个天空被照得通亮,只能依稀看到月亮、行星和一些最明亮的星团。
根据《国际暗空地图》,中国的东部地区,尤其华中、华北与沿海地带几乎都处于3至4级以上的暗空等级,这也是云南等地吸引着更多逐星者的原因。
可是,即便是云南,城市化带来的光污染依旧在加速蚕食着暗夜。“以前,可能我离开昆明,跑50公里甚至30公里就可以拍了。可是随着LED、大屏幕等设备革新,城市光线越来越强,我们以后可能要跑到100公里以外的地方了。”张钊海毫不掩饰他的担心。
“城市发展是大势所趋,但也要考虑对暗夜的保护。”张钊海介绍,在一些其他国家,最简单的做法是在灯周围加一个灯罩,让灯光从向四周发散变成向下照明,既可以保证正常生活需要,也减少了对暗夜的侵扰。同时,暗夜保护不仅是保护星空,也是保护生物多样性,很多生物的原生环境会被灯光破坏,比如有的昆虫和鸟类迁徙是要靠星光的,被扰乱后种类的作息会受到严重干扰。
好消息是,去年10月,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公布了《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冷湖天文观测环境保护条例》,作为我国首部暗夜星空保护地方性法规于今年的1月1日起正式实施。《条例》将青海冷湖天文观测环境区域划分为暗夜保护核心区和暗夜保护缓冲区,重点是保护夜间光学观测环境。
根据该条例,在暗夜保护核心区内,严格控制光源种类和亮度,所有户外固定夜间照明设施的照射方向应当低于水平线度;在暗夜保护缓冲区,所有户外固定夜间照明设施的照射方向应当控制在水平线以下;核心区内禁止开展影响天文观测环境的活动。
除了青海,我国其它地方也逐渐重视起暗夜保护。尤其是在2018年国家发布《暗夜星空保护地和项目标准》后,各地开始建立包括暗夜保护区、暗夜公园、暗夜主题公园、暗夜社区在内的多种暗夜星空保护地。杭州、成都、深圳等地均已先后出台法规,科学地规范各个不同功能区的照明要求。
在云南,丽江的高美古村正在探索建设“天文观测小镇”,去年底,高美古村已经有了“暗夜保护区”,村庄里的道路照明设施专门加了防止光线往上扩散的灯罩,当地政协委员也提交了相关建议,希望让暗夜保护更加规范,形成制度。
科幻作家刘慈欣曾多次引用过英国诗人王尔德的一句话:“我们都是阴沟里的虫子,但总还是得有人仰望星空。”星空不仅是一种深邃广袤的自然之美,更是一个民族精神形成的自然素养,人类几千年仰望星空的历史和文化不应在我们这一代失去,推动暗夜保护绝也不仅仅是星野摄影师们的责任与愿望。
在由一群云南星空摄影爱好者搭建的“云南星空”微信公众号上,浪漫的星空逐梦者们在一张张图片下写下各自的故事。有拍摄到超级月亮与昆明万达双塔同框的惊喜,有在昭通大坪子撞见云海与银河斑斓共舞的感动,也有在寻甸电影《无问西东》取景地邂逅抗战老飞机时的惆怅……
他们说:“追星的路颠沛流离,等待已经成为生命最重要的一部分。坚信,倾其浓如烈酒的深情,银河也愿为我指路,璞云愿为我漾开。”他们说:“我们曾如此向往浩瀚的宇宙,人生曼妙,到最后才发现,星辰大海就藏在自己的心里,这就是诗和远方。”